3)第一章 占春魁_七_匣心记(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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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离愁别绪,只有烦累,“我可告诉你,这是第一遭,也是最后一遭。”

  “是的是的,我的小祖宗,妈妈再不敢这样劳动你了。这不打发了这瘟神,咱们才好过太平日子嘛。来,走吧,车在前头等着呢,慢着点儿啊,仔细崴了脚。哦对了,”二姐冲仍跟在身边的几位兵勇一笑,颇有徐娘之姿,“辛苦各位官爷了,回去只代老身向白档头问好就是。”一摇三晃地搀着青田爬上停在路口的一架马车,冉冉而去。

  剩下的几名兵丁说说笑笑,亦顺着大路朝南走。风拂过了路旁两列直溜溜的白杨,树叶片片乱翻着银光,不安的骚潮。兵丁中一个年纪极小的忽扯住一个年长些的,细弱地问:“尹哥,今天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我只管跟着你们吆喝,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。”

  “哈哈,”姓尹的点着年轻人向其余伙伴笑道,“哎,哎,小蚂蚱还昏着头呢。”

  大家哄乐。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朝这小蚂蚱的帽上拸了一巴掌,豪笑两声,“才那怀雅堂的老鸨子是咱们巡警铺档头白爷的老相好,每每她院子里弄得嫖客家破人亡,若那人性情顽狠些,怕是狗急跳墙,就要找咱们来出头收拾烂摊子。先叫姑娘约了那嫖客假说私奔,再让咱们一头撞破扬言要送官,那嫖客自就吓得逃命去了,再不敢相扰。他心里还只道窑姐儿待他情深意重,谁知是遭了‘拖刀计’。才那摇船的刘百塘是个专带私货的贩子,也是怀雅堂一伙儿的。你瞧瞧他船上的瘟生,唉,原也是风风光光的人上人,为了个婊子弄成这副丧家犬的惨相,当真可叹。”

  小蚂蚱听后恍然大悟,摆着头喃喃道:“原来是这样。可那‘青姐儿’生得真美,她若能为我这样哭上一场,哪怕是假的,我就是倾家荡产也甘愿了。”

  男人们笑得更凶,先前那老尹跺了跺脚,几直不起腰来,“果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,说这样孩子气的话。老子倒也愿意为那青姐儿倾家荡产,只不过要真真格格地搂着她弄上一夜,才不枉人世走一遭。”

  “得了吧,也不撒泡尿照照,就凭你们也想槐花胡同的姑娘?那是王侯达官们找乐子的地方。咱们呀,还是去窑子街快活吧。”

  “妈的,人跟人怎么就差这么多?”

  “得啦,吹了灯,什么样的女人不都是一个洞?”

  “对咱们老尹,那可是两个洞。”

  ……

  越来越下流的调笑间只有小蚂蚱默默无语,单纯的两眼怔望着前路。满是黄尘的路上,两道车辙深深地、深深地印着。

  车子早已走出了半里多地,车中的段二姐笑揽着青田不住嘴地哄:“乖女儿,路上长,睡一会子吧,难为你了,一夜间打这么个大来回。睡会子吧啊,晚上还要伺候冯公爷的局,好好休息休息。来,趴妈妈腿上,妈妈替你把头发拢一拢,瞧瞧,全弄乱了,趴着吧,乖。”

  青田是真累了,便依言伏去了二姐的腿上。二姐的裙子衬着层纱料,蹭在脸上有些密密的痒。青田合了眼,感到二姐的手指爬进她头皮里,把她的发一层层地梳着、绾着……万千之丝,万千之思。她想起了杜宝祥。她记得一年前他刚进京时,仆从成群,家财万贯,熏香的衣上拿金线滚着宝瓶荷叶。一年后他手里只剩下——她忘了才扔给他多少钱,不是三十就是五十——至多五十两。他在她身上千金散尽,到头来买了个骗局。可青田知道,当杜宝祥把他破败的身躯随便丢到旅途中任何一张破败的床上,眼一闭,就会有一间金玉辉映的绣房、一副酥软柔滑的胴体、一颗至死不渝的心,发着光一起爬进他灰絮絮、臭哄哄的被子间。一夜一夜,一生一世。这样一个骗局,千金散尽,一点儿也不算贵的。

  青田只觉得神魂重重一沉,就永远地忘记了杜宝祥这个人,睡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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